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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只老背篓

来源:商洛日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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商洛新闻网童青柳 小编
2025-07-09 14:16: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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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只老背篓,篾条早被岁月磨得油亮光滑,边角处残留着经年累月磕碰的印痕。它背过山风,背过烈日,背过四季的辛劳与收获。然而,我最刻骨的记忆,并非它背负的农事的重量,而是两段紧紧相依的生命旅程。
  那年春天,我读小学二年级。放学路上,路边土堆上的小洞让我眼睛一亮。我蹲下身,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枯草秆轻轻搅动,嘴里念着:“鹿鹿鹿鹿倒退,不开前门开后门……”果然,一种黄褐色、顶着触角的小虫倒退着爬出来,被我捉在手心。我不知道的是,这被我唤作“鹿鹿”的小虫,真名叫地牯牛,有剧毒。暮色四合,我急匆匆赶回家,悄悄把手心里的“鹿鹿”种在厦房檐下的细土里,盼着它们安家。
  晚饭后,右脚踝猛地刺痛起来,随即红肿。母亲慌忙用盐水擦洗,疼痛稍缓,肿胀却越来越凶。后半夜,右脚如同发酵过头的面团,高高隆起,失了形状。
  这突如其来的怪病让父母惊慌失措。凌晨四五点,我朦胧中看见母亲眼眶里噙着泪,父亲的烟斗在炕沿上明明灭灭。天微亮,父亲在背篓里垫上厚厚的麦草,铺上旧床单,小心地将我放进去。他背起我,踏上从空山通往县城的山路。天色混沌,山路蜿蜒如蛇,父亲的背上洇出一块块汗渍凝成的盐霜。仲春的石鸠河瘦得像根丝带,河床大片裸露,龟裂如大地干渴的唇。两边山峦挤迫着狭窄的天空,仿佛要将我们父子夹成这河上漂浮的微尘。父亲背着我,翻过黄沙岭,到了县城的医院。
  化验、拍片,诊断是右足蜂窝织炎,医生给开了些消炎药和一瓶酒精。父亲又用背篓背起我,踏上归途。
  夕阳把父亲的背影投在黄沙岭的土路上。路边的马坡泉在暮霭中泛着银光,清冽的水声召唤着归人。卸下背篓时,父亲干涸的喉咙艰难滚动。他将我轻轻放在泉边,粗糙的大手递过母亲缝在布袋里的锅盔馍。山泉冰凉漫过指尖,我看见父亲额角渗出盐霜般的汗粒,浸透的蓝布衫下,背篓勒出的红印如年轮深陷。他咬开硬馍,碎屑簌簌掉落,像秋风扫下的枯叶……
  母亲一遍遍用酒精擦拭我肿胀的脚,一个多月过去了,那钻心的痛楚却像生了根,不见丝毫松动。父亲蹲在门槛边,沉默地抽完一袋水烟,一言不发地背起那个老背篓,向板桥镇走去——那里住着老中医“如意爷爷”。
  这已是最后的希望。此前,父亲背着我翻山越岭去县城的另一家医院。医生建议做截肢手术,母亲坚决摇头,毅然带着我出院。绝望中,辗转寻到板桥镇这位“如意爷爷”。
  老屋昏暗,弥漫着草药苦涩的气息。如意爷爷取出一只粗瓷碗,放在炭火上烧,碗壁由青白渐渐灼成骇人的暗红。突然,他钳起那烧得通红的瓷碗,猛地朝地上一摔。“哗啦——”刺耳的碎裂声炸开,瓷片四溅!他迅速捡起一片边缘锋利的残片,未及反应,那滚烫的瓷刃已抵上我鼓胀发亮、紧绷的脚背!
  “哧啦——”
  撕裂皮肉的剧痛猛地炸开!我眼前发黑,喉咙里爆出嘶嚎。殷红的血水争先恐后地从翻开的皮肉中涌出,顺着脚背蜿蜒滴落。父亲布满厚茧的大手死死捂在我嘴上,几乎令我窒息,可那掌心的肌肉,连同他整个臂膀,都在剧烈地、无法抑制地抖动。紧接着,几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在我脸颊上——那不是汗!是父亲那从不示人的、滚烫的泪。
  一个月后,我奇迹般地好了。回到王沟小学,重新融入伙伴们久违的欢声笑语中。
  时光荏苒,岁月如梭。我大学毕业后,分配到县城的医院。第二年春天,父亲突然病倒了,我背着父亲在医院各个科室做检查。终于,CT片上右肺的那团阴影无情地宣告了一个残酷的事实——父亲患上了不治之症。
  住院一个多月,我们竭尽全力与死神抢夺,父亲却坚决地放弃治疗。母亲也盼着他能回到熟悉的家,在老屋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光。无奈之下,我将父亲送回了家。
  之后的三个多月里,我无数次穿梭于医院与老屋之间。每一次回家,我都背负重物:父亲爱吃的食物、维系生命的营养液。我扛着它们,坐上通往龙王庙的车,到了乡政府,取出寄存于此的老背篓——正是父亲当年背我的那个。沿着那条山路,把这些沉甸甸的希望背回家。
  那天刚进家门,我急急递上一块背回来的西瓜。父亲已无力说话,示意让我吃。给他续上点滴后,我打来一盆热水,为他洗脚。父亲被病魔折磨得扭曲的脸上挂着淡淡微笑,他费力地抬手摸了摸我的头。那一刻,我心如刀绞,泣不成声。三天后,父亲走了。
  几十年光阴转瞬即逝,每当忆起父亲,那个老背篓便清晰地浮现眼前。这篾条编就的老背篓,它承载了泥土的厚重,也编织了生命的韧性;它烙印着山路的坎坷,更铭刻着血脉深处那如山般厚重的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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